街頭偶遇散文

稀罕，熙熙嚷嚷的大街上，與44年前同時入伍的戰友在人堆裏相遇。當年走進軍營的兩個小夥子，如今都成了鬢毛衰的模樣，擦肩而過卻相見不相識。擔心認錯人，就背對着他叫了聲“石懶蟲！”再次回頭偷窺他的反應時，兩個人就興奮地摟抱在了一起。這是分手37年後的同壕戰友重逢啊！見到他，往事歷歷在目。

“石懶蟲”：姓石，名山中。是當年161師高炮二連司機班老司機，“聽診器”、“方向盤”吃“香”年代，當兵到了第6個年頭，可26歲的他還沒有找到理想的一半，戰友們戲稱他是“愁男”。

時間到了1975年底，一年一度的退伍工作開始，他堅決要求退伍回鄉，目的很明確：一是回家鄉物色“意中人”，二是找個風光的“車把式”活幹。不料那年家鄉駐馬店遭受史上罕見的大洪水（史稱75.8大洪魔），年終部隊出台政策：災區有待恢復，災區士兵當年一律不準退伍。

退伍的想法成了泡影，6年老兵石山中想不通，乾脆壓牀板鬧情緒，等待來年退伍。連隊當時正在緊張的戰備施工，而他卻照“卧牀不起”。

連隊衞生員到他牀前問寒問暖，他卻説“我這病不用吃藥打針！”可炊事班為他送來的“病號飯”卻照吃不誤。自此，戰友們為他起了個綽號“石懶蟲”。

“石懶蟲”這一與他名字既有韻味又帖切的綽號可不是誰都能叫的，只有和自己同期或先他入伍的老兵才能這樣調侃地稱呼他，那些比自己入伍晩的新兵或徒弟們還得畢恭畢敬地尊稱他為“石老兵”。

一日戰友們收工回來，通信員送來一封他家裏的來信，是父母的來信。躺在牀板上的他拆信便讀，原來是“月佬”牽線，為自己介紹了個對象，信裏還夾帶一張這女孩的半身照。父母來信説女孩是家鄉工廠副廠長的“千金”，城關小學的教師，相貌超羣，被家鄉縣城的人們稱為“縣花”。據媒人説，該女孩是鐵了心非軍人不嫁。

父母給了女孩的通信地址，要求兒子抓緊時間給人家去信，可不能再朝三暮四錯失機會。

遇上比自己年輕4歲而且是漂亮女教師，如同天上掉餡餅，石老兵喜不自禁，一個“驢打滾”翻身從牀上跳了下來，向全班弟兄一一展示信的內容和女孩照片。

這一炫耀不當緊，“病號”飯也吃到了盡頭。人逢喜事精神爽。自此，石老兵離開了終日依戀的牀板，重新投入緊張的施工中，還一改過去出工不出力的“懶蟲”表現，像換個人似的髒活累活搶着幹。還美其名曰：“從今往後，我要把壓牀板的時間奪回來！”

在家連初中都沒讀完就參軍的石山中為回信發愁了，人家是教師，擔心憑自己肚裏那點墨水寫信會砸鍋。傍晚收工回來，石老兵不顧一天的勞累，買來一包糖果，約好班裏的.幾個“土秀才”，你一言我一語，各獻精美之詞，為不曾謀面的女教師拼湊出第一封情書。經集體反覆推敲，直到信稿自感完美無缺才最終敲定。

這封情書的全文洋溢着一片讚美之詞，稱姑娘是“太陽下最美麗的少女，少女中最美麗的太陽……”

記得信的最後還摘來德國詩人海涅的幾句詩作為時髦結尾：

只要我躺在牀上

深夜裏獨擁孤衾

我眼前就出現一個

優美可愛的倩影

……

之後的日子裏，二人間鴻雁傳書你來我往，纏綿於無限的美妙之中，相互間情感交流得十分默契。石老兵吃飯飯香，幹活有勁，時間像在幸福的愛河裏流淌。悔恨自己上次探家只顧瘋玩，沒把婚事放在心上。

石老兵盼着和女孩見面的那一天，遺憾的是他當年沒了假期，不能如願回家與這位“天仙”見第一面。

時隔三個月，恰逢本班一位同鄉被准假探家，他只好拜託這位同鄉戰友替自己與“心上人”見上一面。同鄉走後，石老兵的心也跟隨而去，整日埋怨時間過得太慢。

同鄉的20天假期終於過完，按時歸隊之時，石山中就腳跟腳追着同鄉詢問：“見了沒有，模樣是不是和照片一樣，皮膚白不白，個子有多高？……”

急不可耐，恰恰這個同鄉戰友不會討人心歡，前腳還沒有進屋，就指着門外豎着的一米高施工大錘，沒好氣地回答：“你的那位副廠長‘千金’，人長得就和它一模一樣！”

憨厚的石老兵哪裏經得起這樣的玩笑，他誤認為女孩的個子和大錘把一樣高，長相也不及信中説得那樣好。同鄉一句話讓他變得木然，沒想到朝思暮想的人，竟是這般模樣。

決心已定，非美人不娶。沒有再懇求班裏的“秀才”們，自己當即展開信紙，用紅筆（當時斷交信流行用紅筆字書寫）錄下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一首詩：“生命誠可貴，愛情價更高，若為自由故，兩者皆可拋。”然後把抄好的詩裝進信封寄回了家鄉。

事情過後，儘管同鄉再三道歉解釋，而石老兵對當初的“心上人”已情落千丈，絲毫沒有挽回的餘地。從默契的相識相愛相互傳情，到這樣突然的絕情斷交，前後也不過半年的時間。可能是當時對軍人的崇拜和尊重，那“天仙”卻默然接受了這種不明不白的分道揚轆。

打那以後，“石懶蟲”舊病復發，再次開始“壓牀板”。老規矩，衞生員照例到牀前問寒問暖，時不時還能混上“病號飯”，連車場例行夜崗巡邏，有時也由徒弟們替代。

一日夜深人靜，老連長突然吹響了緊急集合哨聲，待全連集合完畢，連長髮出“尋找車場失蹤哨兵”的口令，於是，全連官兵在停車場內外搜索，終於在一駕駛室內找到了正在熟睡的“石懶蟲”，第二天，石山中在全連軍人大會上的檢討在所難免。

事後本班的“土秀才”們就此又集體創作，一首風趣打油詩寫好後交給石老兵作永久性收藏。詩是這樣寫的：

夜半忽聽哨子響，緊急集合到車場；

站崗哨兵無去向，急壞查崗老連長；

老兵站崗睡駕艙，誤了全連入夢香！

時間不知不覺到了1977年初，一年一度的退伍工作開始，當了7年老兵的石山中結束了部隊服役，也結束了他後期斷斷續續的“牀板”生活，如願以償地回到了家鄉實現他的人生夢。

街頭相遇這位曾經朝夕相處的“懶蟲”戰友，雖然分手已經37年，仍一見如故。問起他退伍後和誰結的婚，是否找到了如願美人時，他臉上泛起羞澀的笑容。

他拉着身邊的老伴向我介紹：“上天安排我和‘大錘’有緣，退伍後我第一時間到她所在的學校偷窺人家，沒費勁又把她追了回來，當年我們就結了婚，之後還添了兒女；如今兒女大了，都飛遠了，俺倆口子也都退休了，以後唯一的任務就是攜手到老！”

從他們臉上得意的表情，看得出這對夫妻一生恩愛、幸福和滿足。

憶起這位同鄉戰友的往事，想起當年青年男女非同今天浪漫和直接，但愛的力量清晰可見。愛情是一把雙刃劍，它可以讓人生欣喜若狂地有所追求，也可以讓人萎靡不振地墮落下去，愛可以改變人生、成就人生，這就是愛情的力量。